现代小说写到如今这个份上,早已脱开了奇情异事伴以美文妙韵的轨道,愈来愈近乎于一种摄影机加上解剖刀的组合体——镜头感与尖锐性往往成了这些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部分。美国女作家安·贝蒂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,只不过在她的文字所营造的空间里,镜头的推移更显得漫不经心,解剖的手法也渐趋于不落痕迹。
一个油漆罐,两张旧照片,三个微妙的人物,几首悠悠的老歌,组合起来,便成了安·贝蒂在《什么是我的》中讲述的故事——与其说是故事,倒不如说是一个没有起点、没有终了的生活段落。油漆罐的意外坠落,让“我”失去了父亲;殡仪馆的偶遇,使母亲得到了“赫布叔叔”。事情的发生纯属偶然,关系的构筑倒也顺理成章。母亲离不开赫布,却也不愿意再嫁;“我”无从理解这种奇特的关系,却渐渐发现赫布早已成了成长中唯一的知己。这样的情节本该是充满了曲折和眼泪的,到了贝蒂笔下却像是深谷里的溪水,只管往前流下去,一路上波澜不惊。只是到了某些不起眼的角落,人物淡淡的痛楚才从文字里隐隐地透出来。于是,就出现了这样的神来之笔:“……整个星期,我一直在为学校里的那只小鸟担心,它的翅膀断了,也许再也飞不起来,只能永远在纸箱里跳来跳去。不过,我母亲在想的是那个油漆罐——她希望那个油漆罐没有击中我父亲的脑袋,而是驶向永恒,进入无限……”意象的转换是如此轻灵飘逸、水到渠成,以至于你一不留神就会忽略它。
作为美国当代小说界的佼佼者,安·贝蒂很早就被贴上了诸如“简约派代表”、“后六十年代大事记者”这样的标签。然而,种种空泛的定义,并没有触及贝蒂作品的实质——她对于所谓“人类小小的不安”的展示并不拘泥于某种技巧,更不受时空的限制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以《什么是我的》作为她这个中短篇集子(中译本已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)的书名或许是别有深意的:在贝蒂的笔下,人们相互之间沟通中的障碍大多缘于对自身状态的不确定。在现实生活的重重困扰中,人们或者不愿、或者不能,追根溯源地面对心灵深处的惶惑。于是,“什么是我的”,也就成了生命中永恒的追问。